“如果是想要问我为什么不出手这种话的话，我是会看轻你的，少年。”
年龄是老妖怪，相貌是风姿绰约的阮清鹫一眼就看出了宋九龄为了何事露出这番表情。
“我知道的……”
宋九龄感觉自己喉咙间有些干涩，仅有的一些立场也被面前的女人剥夺。
“你要走的路还很长，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这件事我想让你看清楚一点，人，贵在知道自己的立场。活了这么多年的老妖怪说这样的话，还是不那么过分的吧？”
挤眉弄眼的阮清鹫风情万种。
字里行间都是说教，却无法让少年出言反驳。
自己的一腔不忿又能如何？
自己还能比身为当事人的方炎，损失最为可悲的侠客庄庄主更加愤愤不平？
“我能骗任何人，但是骗不了自己。”
第一莫欺心。
宋九龄撂下这句话，回到自己房间，罕见的将房门狠狠摔上。
在院子里感受风雨的阮清鹫愣了愣。
顿时叉着腰，笑出声来。
瞬间顾盼生烟。
“李壶竹，你这个徒弟，还真是风流倜傥啊，我要是再年轻个几十岁可怎么办啊？”
——
时间来到陆离一行人即将离开的那一日。
默契的是今日如同一行人到来之时，艳阳高照。
依旧披麻戴孝一身白衣的方静岳精神头很好，身姿挺立，虽然脸色还显得略微苍白。
此时坐在陆离面前时，已经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年轻人虽不言语，但是眉间的春风得意，不加掩饰。
“是……想要老夫来恭喜你么？”
陆离看着面前不请自来的年轻人，说不上该作何表情。
只是事情变化的翻天覆地，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
“夫子说笑了，静岳只是来为夫子送行。夫子爱喝女儿红，我带了一坛，十八年正正宗宗。”
方静岳在方桌上，提上了一坛暂且没有开封的女儿红。
将酒杯安排在两人面前。
一开坛。
瞬间芳香四溢，填满了整间阔气的厢房。
“行吧，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以此酒，敬你，也敬嘉荣吧。”
方静岳不得不承认，直到今天这番焕然一新的天地，面前大儒的境界，仍然不是自己能够匹敌得上。
不偏不倚，目光从来如明镜一般矫正自己，也矫正他人的陆离，无愧前朝第一大家。
酒水斟满。
“我以此酒，敬夫子，敬哥哥。”
方静岳当仁不让，在平常宴席里从不饮酒的此时庄内唯一继承，豪气万丈，一口而尽。
苍白的脸面立刻浮上潮红。
陆离看着面前自己颇为喜爱，却做出了自己意料之外事情的年轻人，叹了口气。
以手遮面。
扶起酒碗。
也是一口饮尽。
面色如常。
“我的立场，实在没有资格去说什么谁对谁错，但是在我看来，你们两个都是不错的苗子，虽然嘉荣不是我门中人，也无望入我路途。不过能有什么办法呢？天下苍生，条条大路，即算是大同世界又如何，你们终有自己选择的道路。”
方静岳的面庞浮上笑容。
“夫子是想说，是我错了么？”
陆离摇了摇头。
前朝往事，已经忘却的七七八八，但是一些豪门野史还是浮上了自己的心头。
“你对，你错，又如何？今日坐在我面前，与我对饮的，终究不会是嘉荣的。我只是觉得，这个天下，这个将来，你们所说的江湖。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一个行将就木的糊涂老头，说再多，惹人生嫌而已。你们的决定，我都尊重。”
陆离还是想起了大概在十年之前。
方炎带着一双钟灵毓秀的男孩来到武侯草庐，与自己寒暄的场景。
那时候，年纪较小的男孩，稚声稚气拿起自己书架上的【浅谈儒林】对自己说“夫子夫子，我可以借这本书回去吗？我真的很喜欢读书。”
少年童心，历历在目。
那时候，年纪大一些的男孩子，看着院落的梨树开花，飞花落叶。
又时不时看着粘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一脸宠溺，却要说。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陆夫子的东西你能随便乱碰么？还不如先让爹爹出面，你给夫子嗑个头，拜入门下，比较有机会。”
陆离自认不是一个善于攻破人心的角色，余生所愿，不过将自己心中的儒学，如春雨延绵一般，福泽大地。
但是觉得当时面前的场景，真是任何一篇文章也写不出的和睦。
当时觉得方炎，真是能够子孙满堂，颐养天年的最好下场。
只是如今。
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为悲怆的场景？
面前的女儿红也不显得那般娇艳欲滴来。
“不管如何，我方静岳，终生敬您为夫子，也能保证，未来的侠客庄，只要夫子能够赏光，也奉您为上宾。只是那本还没还的【浅谈儒林】，可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咯。”
此时陆离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
过程或许曲折一些，
方法或许血腥了一点，
但人终究贵在不忘初心。
不是么？
方炎与方静岳等人在庄门前，勉强浮上了一些笑容。
相互行了一个标准的送别礼。
方炎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痛楚。
对着登上马车的陆离等人，高声道。
“侠客庄方炎，祝愿陆夫子，一路平安，所到之处，桃李盛开。要叫那天下人，谁人不识君！”
轱辘慢悠悠发出闷哼，
几人匆匆来到，又匆匆离开。
马车上的人默不作声，显得有些疲惫。
良久，在宋九龄对面一直不语的那位前朝大儒，终于如同有什么在心中释然一般。
外头日上三竿，外头车水马龙。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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